青楼梦

清代道光年间,随着小说《红楼梦》的风靡,无数文人墨客跟风附合,有人为之续作,有人为之翻案,还有人偷梁换柱、改头换面、东施效颦。一时间各种“楼”、各种“梦”的著述纷纷出笼。虽然大多是各逞智巧不堪入目之作,但其中也有些虽然成就不及《红楼梦》,但也算是自成一家、别有意韵的仿作。《青楼梦》即是此类代表作之一。《青楼梦》又名《绮红小史》,是晚清较著名的一部艳情小说。全书共分为六十四回,完成于光绪四年(1878年)。关于书的作者,很多版本上均称是“慕真山人”,本名为俞达,又名宗骏,字吟香,江苏长洲人,一生颠沛流离,中年时为情所累为女人所伤,从此隐居山林,躲避尘世,后因中风而亡。《青楼梦》最后一回写到了作者与小说主人公金挹香的类似身世,书中的记述,“半为挹香记事,半为自己写照”。俞达(慕真山人)遗存于今的著作不多,《青楼梦》是影响较大的一部代表作。
第四十一回 未免有情宝琴话别 谁能遣此月素分离

话说挹香看幼卿轿子去远了,方才回家,一种凄凉无从解释。爱卿等劝慰他一番,虽稍稍丢开,究竟总有些介介。那日已是杏月初三了,挹香在书馆中,忽报叶仲英到来。挹香接进后,献茶毕,仲英道:“香弟,你这几天为何十分憔悴?看你面上有无限愁思,却是为着何事?”挹香道:“仲哥哥,你有所未晓,我前月到武雅仙妹妹家去,谁知道人面桃花,杳然不见!后来询及假母,方知订盟,洪殿撰设计娶去。其时我已惆怅,谁知到得幼卿姐处,她又要于归张氏,前月十六日已赋宜家之什。我想,昔日三十六美相叙挹翠园,何等欢乐。如今已三美杳然,日后她们多年及摽梅 [摽梅——梅子成熟时,自然落下。比喻女子已到适婚年龄。] ,恐不久也要分离,所以在此愁闷。”仲英道:“怪也怪你不得。如此艳福占了常久,一旦分离,未免惆怅。但是闻得宝琴妹妹亦已订盟于陈氏之子,郑素卿妹妹被鸨母允许湖州朱氏为妾,你倒没有晓得么?”挹香听了,大讶道:“仲哥哥,这句话可是真的么?你从哪里得来的?”仲英道:“我来骗你做什么?是我慧琼姐姐向我说的。”挹香听了,大叹道:“一事未曾解释,哪知二位美人又要离别了。仲哥哥,我要去看看她们,又不要如雅仙妹妹一样,不别而行。你可同我去走遭?”说着,不由分说,把仲英扯了,一同出门,先至宝琴家来。

宝琴见挹香一副不悦的脸儿,倒也不解,便道:“你可是爱姐做了孕妇,所以不到这里来?”宝琴尚未说完,挹香已含一眶眼泪,扑向宝琴怀中,大哭道:“好姐姐,你竟肯舍我而行,从良志决?如今幼卿姐与着雅仙妹妹、爱芳妹俱忍心别我,你又要弃我而去,郑素卿妹妹又被假母鬻 [鬻(yù)——卖。] 向湖州。你也去,她也去,你们索性去吧!你们去完了,我也看破世情,深山中去修道了。”说着,又大哭。宝琴见他如此模样,不觉一阵心酸,也垂珠泪,乃说道:“你不要哭,好好的,我与你说。”于是将鲛绡帕替挹香拭干了泪,扶挹香坐在身边,又替他拭了一回泪,然后说道:“我之从良亦出于无奈,实缘‘日月逝矣,岁不我与’。倘日后剩粉残脂,犹恐终身有误,是以辗转熟思,苦无良策。如今蒙一个陈君相爱,不弃葑菲,因他初断鸾弦,愿娶妾为继室。我也岂忍弃君而去,实迫于不得不然耳。”

挹香道:“好姐姐,你的话虽则不错,然而我将奈何?就是所云‘日后终身’,我金某已有正室,虽则你们三十六美都到我家中,我非不可支持,不过不忍以你们屈为侧室而耽误终身。如今姐姐说的陈君,可是常来的这个陈又梅么?”宝琴道:“正是此人。如今约在三月中于归。”挹香道:“姐姐其志已定,我也不好挽留的。但我必须于便中来拜托又梅,替他说:‘君作护花使者,须要知姐姐是多病工愁的人,千万要善为保护。’我托了他一番,方可放心。”宝琴听了挹香这一席话,又是感激,又是凄惨,二人哭做一团。仲英见他们恁般苦楚,便道:“香弟,你何必如此?此时宝姐姐尚可聚首,我们且到外边去走走罢。”便扯了挹香出来。

挹香道:“我还要去看素卿妹妹。”仲英道:“不要去了。你去,无非又添许多惆怅,许多眼泪。”挹香道:“我要去的。”仲英见他如此,只得随他而行,不一时,已至素卿家。素卿接进二人,挹香一事不管,便向素卿道:“妹妹,你可是被鸨母许于湖州朱氏?这句话真乎不真?”郑素卿含着泪道:“妹命不辰,确有其事。至于其人之性情动作,却一些不知。如今事已如此,总为妹之命薄。他日到了湖州,倘若遇人不淑,我总拼以一死而已。”挹香听了,大哭道:“妹妹,你为何说这许多伤心话?叫人不要痛煞?”便命侍儿去唤鸨母到来。

鸨母至,挹香怒道:“妈妈,你不该将素妹妹变卖湖州,不择人品。你只知唯利是图!你可知她是个执性的人,若有一二不对,寻了短见,岂不是白白地害她一命?你要银钱,尽不妨向我说,为何将她变卖?”鸨母道:“金公子不要错怪老身,容我细说。我因女儿年纪大了,就是这个倚门卖笑的生涯,亦非长策。老身亦欲弃此行业,别寻活计,所以将女儿许与湖州朱公子为侧室。虽曰侧室,无异专房。这朱公子的夫人却是未曾生育,要女儿去替他生几个儿子,接续宗祧的;且此人十分情重,金公子放心便了。”挹香叹道:“据你说来,这朱公子是个有情之辈,但是日后素妹妹有什么三长两短,哼!老妈妈,你不要怪我,我金挹香不与你干休的!”鸨母道:“公子放心,多在老身身上。”挹香道:“这就罢了。未识他几时来迎?”鸨母道:“总在三四月间。”挹香只得劝了素卿一番,订以明日再叙。

出门后,仲英与挹香分路,挹香径至月素家来散闷。谁知愁恨一齐来,才到月素家,月素即告以订盟甪直 [甪(lù)直——地名,在江苏。] 陆茂才之语。挹香苦上加苦,便说道:“月妹妹,你们可是会齐了,来苦煞我金挹香么?前日,雅妹与幼姐去了,今又知宝姐姐与素卿妹妹俱有从良之念,欲到你处来散散闷,谁知你也有从良之意!咳!金挹香吓,金挹香,早知今日,悔不当初了。我蒙众姐妹相怜相爱,月妹妹,你是更加相看格外。我昔日患病你处,蒙你陪侍,药炉茶灶,延医祈佛,衣不解带者几天,又蒙代出药资,虔求仙剂。如此隆恩,未酬万一,如今遽焉欲别!哈,哈!我金某也没有人趣了!妹妹,你不要去的好。”说着,也哭不出了,只管徘徊搔首,仰面呼天。月素道:“我也岂忍与你分别?但思叙到日后终归要别的,不过多聚几年。如今陆某乃在庠秀士,儒雅多情,细窥底细,似乎可托终身。你呢,知己者幸有爱姐与四位妹妹在家,愚妹亦替你稍稍放心了。”挹香道:“妹妹之言诚为恳切,但我哪里舍得你去?”月素道:“事已如此,总归是孽缘所累。我若不遇着你,我也没有什么惆怅,如今遇着了你,弄得我万斛愁肠,莫能解释;你若不遇我,你也可少此一段离愁了。”正所谓:

当初若不逢君面,无此分离一段愁。

月素说罢,挹香点头称是,那夕就在月素家住了。后来,因众姐妹分离在即,终日在外边相叙。自来好景无多,转眼间又是桃花逐浪,柳絮化萍之候。宝琴择定三月望日从良陈氏,素卿择于十八日启棹湖州,月素择于二十四日于归陆宅。挹香到了那时,心如醋捻的一样,苦楚异常,十三日整日在宝琴家话别。

到了十五正日,陈宅轿子来迎,挹香恨不能留,又恨未曾面见又梅,托他保护。徘徊良久,忽然想着,便在桌上取了两张书笺,修了一封书札,嘱宝琴带去,交与又梅,以表寸心。其书曰:

愚弟金挹香稽首顿首,致书于又梅仁兄大人阁下:花前得晤芝标,三生有幸!并知阁下素性知情,惜花念切,心心相印,正无殊仆之私衷也。钦羡!钦羡!迩者宝琴校书,风尘久混,拊膺 [拊膺——拍打胸膛。表示悲愤、哀痛。] 无人,仆虽欲特拔红尘,苦无大力。兹闻阁下愿惜名花,茑萝结好,三星在户,正迓迎百两时也。从此校书终身有托,孽海能超,仆亦为之欣欣。所虑者,渠乃善病工愁之辈,非曲为保护者不可。然君本多情,无庸鄙人琐琐,奈仆真痴者,苦不能不啧啧多言也。裁笺奉达,肃贺双喜不尽!

写完封固,付与宝琴,便道:“姐姐,你到了那里,可将此缄付与又梅,我可稍稍放心些。”二人正在牵衣话别,外边宾相催妆,宝琴只得装束而出。挹香到此时无恨伤悲,独自一人在着房中流泪,直到轿子去了,方才对房中作了一个揖道:“我金挹香这里不来了,与君长别矣!”说着,揩干了眼泪,大踏步而归。

停了两日,又想甪直将来迎娶,预先几日,在月素家里替她收拾箱笼,一件件检点,一桩桩安排。检到一支紫竹箫,挹香流泪道:“这支箫,素来你心爱的,带了去。”又见镜奁中二方汉玉的拱壁,挹香又说道:“这也是妹妹心爱的,旧年叫我去买的,也带了去。”挹香一头说,一头收拾。月素十分苦楚,泪落如珠,便扯了挹香道:“不要去收拾了,使人心中难过。”挹香也挽了月素,坐在炕上。月素道:“我前日绣成一个香囊在此,只此微物以赠君。君见此物,如见我矣。”说着,便向妆台抽屉内取了出来,递与挹香。挹香和泪接来一看,却是月白缎做成的一个锦囊,上面用真金绣成的花朵,便啧啧称赞。称赞中又生出一种钦爱,钦爱中又添出一种悲况,想道:“如此美人,如此才学,又添出如此温存,如此女红,我金某仅能相亲相爱几年,如今仍旧要入他人室。想陆君之艳福,高出于我金某万倍也!”于是向月素道:“蒙妹妹所赐,我当领谢。我也别无所赠,带得一件碧霞的扇坠在此,聊表寸心,敢云‘琼瑶之报’?”说着,身上解下,奉来与月素。月素接来一看,见是一块一两多重、双桃红的碧霞,上面雕两个瓜儿,枝叶上雕着一对蝶儿,暗寓瓜瓞 [瓜瓞(dié)——瓞,小瓜。以瓜瓞的岁岁相继比喻子孙昌盛。] 绵绵之意。用品蓝京缏穿着一颗浓绿的翡翠珠儿,又用小圆珍珠盘绣,十分可玩。月素收了,也称谢了一番。

挹香道:“明日是你吉期,我也不忍来看你了。你此去之后,千万自己保重。甪直离城不远,倘遇便鸿,务望平安慰我。”月素道:“你明日真个不来了么?”挹香道:“来了,倒更加悲切,倒是不来的好。”月素听了,大哭道:“香哥哥,再不道相叙多年,分离竟在今日!我看天下的人,就是有情之辈,只怕再不能遇着你一般体贴温存、知心契意的人了!”挹香道:“我金某幼负痴情,得占艳福,只怕再歇七八年,都要风流云散。虽解多情,我将奈何?”说着,大家哭个不住。坐了良久,方才诀别,月素直送至门首,一块手帕儿揩得来宛如水浸一般。挹香行行回首,见月素犹在门首。向她摇摇手,月素点头答应。挹香又行了一回,回首看,月素仍在门首,又向她摇摇手。月素直到看不见了挹香,方才进去。正是:

流泪眼观流泪眼,断肠人送断肠人。

挹香到家后,与爱卿等说知,爱卿虽十分劝慰,挹香总觉伤心,一夜无眠。明日一早,挹香仍往月素家来,月素见了挹香,便道:“你说不来了,为何又来?”挹香道:“妹妹,分别在此半天,日后咫尺天涯,岂能再见?叫我哪里熬得住!”正说间,轿子已到,月素只得与挹香分别。挹香苦得开口不来,停了良久,对月素看着,挣了一句出来道:“妹妹,你竟去了么?”方说完,看他眼泪直迸,昏然跌倒。惊得月素手足无措,连忙扶起,命侍儿掐人中的掐人中,呼唤的呼唤,挹香竟不醒转。月素吓极,便命侍儿取姜汤灌救。忙了半晌,挹香方才醒转,又哭道:“妹妹,你不要去。好妹妹,你千万不要去!”月素只得含着泪道:“我不去。”便同侍儿扶到内房榻上睡着,又安慰了他一番,然后瞒了挹香,硬着心儿上轿而去。

挹香因一苦一厥,十分不爽,昏昏地倒睡了一觉,醒来方知月素已去,也无可如何,大哭一场而返。一种凄凉莫释,幸亏五美人殷殷相劝,始稍稍丢开。
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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